“Wakashū”- Too Cute to Be a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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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19世紀歐洲颳起浮世繪熱潮時,歐洲人完全沒發現圖中的錦衣寬袍,面容皎潔、眉眼彎彎流波似水的可愛孩子,竟然很多都是男孩子。
王欣翮2021.06.29
有個趣聞,當19世紀歐洲颳起浮世繪熱潮時,歐洲人完全沒發現圖中的錦衣寬袍,面容皎潔、眉眼彎彎流波似水的可愛孩子,竟然很多都是男孩子。這並非他們的錯,生理性別為男性、但性別氣質模稜兩可的「若眾」,是江戶日本的的獨特存在。
拜BL文化的勃發所賜,如今人們提到若眾,浮上腦海的無非是伺候武士的從者,日夜安排主子需要,亦包含性生活。然而Joshua Mostow明確地認為若眾有三個指涉:武士階級眾道關係中的從者、未成年的武家少年,以及伴隨著歌舞伎舞台出現的少年性工作者。在他的考據中,前兩個概念廣泛地運用在15世紀到17世紀初期,而後者則是17世紀時,因應德川幕府禁令發展出的角色。
眾道文化中的被動角色
先以眾道文化中的若眾說起。普遍認為平安時代,公家與寺家中即有許多男色(男性同性性行為)流轉;而室町及內戰時代在武家中大行其道,各種男色小道盛行,諸如織田信長與他的男侍童森蘭丸,無論戰場和私生活中都相互依靠,或者男性間的性行為是保持陽剛氣質的方式等等。來到江戶時代,武家的男色發展出「眾道」,年少男性應該藉由成年男子在行為與肉體的教導,學會如何在武家世界中生存。
雖說眾道以武家中的男色而著名,但是我們必須注意眾道關係中的指導與從屬這個特點。在眾道的關係中,有著「若眾」和「念者」這兩種角色,這兩種角色並非終身的定位,一名男孩在尚未經歷成年禮前,扮演著被動接受的「若眾」,在擔負主動角色的「念者」帶領下,邁向新世界。然而在男孩成年後,繼續和成年男子維持關係是不正當的,他的角色改為主動的「念者」,去尋找其他未成年、尚待教導的男孩。從目前所知的江戶時代資料中,我們鮮少能夠看到長期的同性伴侶。
尚未成年、但性成熟的武家少年
即便若眾常和男色文化畫上等號,若眾並非僅止於同性戀少年。前面提到,若眾是尚未經歷元服禮的武家少年,他們還不需要擔負社會責任,但是在性發育上逐漸成熟。少年開拓情慾的世界,其對象不單單針對男性,在許多浮世繪中,我們皆能清楚看見若眾同時也與不同年齡層的女性發生心靈或者肉體的關係。
從礒田湖龍齋這件作品來看,畫中右上角一名少年窄袖便衣,梳著若眾獨有的髮型─頂部頭髮剃光,前髮留長,後方的髮髻彎形成一個小勾。牆外一名女孩吹著尺八,乍看戀人尋常光景,然而尺八在浮世繪中,偶爾是以嘴服務的性暗示,對照男孩肩上凹凸有致的小鼓,與輕輕拍打小鼓的手指姿勢,畫面突然多了分綺艷。
另一方面,在鈴木春信的作品,我們也看到兩對情侶躺在同個大房間中,僅由半遮掩的拉門隔開。後方的男女躺在暖桌內,男人頂著成人的月代頭,而少女親密地玩弄男人的鬍鬚。前方的男女則不若後方自然,頂著若眾髻的少年,像是有點勉強、被動地由年紀稍長的女子攬著,他緊緊抓著手上的扇子不放,似乎有些生澀。Asato Ikeda認為暖簾後的「住吉」二字,正是指涉了舊吉原所在的日本橋住吉町。而這幅作品的主題除了父親帶兒子見世面外,更有可能是念者帶著若眾去體驗社會。
有趣的是,雖說若眾面對男性時必須扮演著被動的角色,但是當若眾成為女性的對象時,他們既可以是主動也能被動。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說,當若眾被置放在眾道領域時,多少帶著從屬的意味。
另一方面,從江戶時代編排的春畫冊中,也會發現描寫男女春色為主的畫冊中,偶爾也會穿插著幾張男男春畫,然而,我們幾乎沒有看到女同性戀的存在。
因應市場需要在平民世界發展
17世紀時,若眾逐漸發展到平民世界,透過歌舞伎與茶屋內的買賣,少年能夠為平民所擁有。
以歌舞伎來說,最早出現的女歌舞伎是由女子衣著特異在台上載歌載舞賣笑,若眾歌舞伎的出現並沒有晚多少,而同樣以舞蹈歌謠為主。若眾歌舞伎加入更多雜耍和敘事性戲劇的演出,但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演員皆會販賣肉身;所謂的動作聲音演技都是輔助,演員靠著臉蛋肢體決勝負,吸引顧客在表演結束後掏出錢包,邀約他們共享更進一步的樂趣。
女歌舞伎在1629年被禁止,若眾歌舞伎獨享市場了好一陣子,但也在1652年因敗壞風氣被幕府取締。然而兩者的執法程度不同,前者是完完全全禁止女性登上歌舞伎舞台,後者則是若眾剃掉前髮,以成熟男人的月代頭上場,幕府興許是盤算著,這樣剝除若眾雌雄同體的那面,姑且就能夠解決問題吧。
然而據我們所知,後來發展出成年男子的野郎歌舞伎中,也仍舊存在著只要花錢就能擁有演員台下光陰的情況。菱川師宣1675年的作品中,雖然略顯誇張,但還是畫出了劇場中較為情色的那面。不過,雖然是純男性的舞台,但還是有女性角色的需要,這時,就由男性幻化的「女形」登場。女形的角色在若眾歌舞伎時期便逐漸開始發展,並在野郎歌舞伎時發展出形式化的演出,他們在頭上遮蓋著紫色毛巾模擬翩翩秀髮,直到後來禁令稍微放寬後,也被允許戴上假髮。
鈴木春信筆下的女形性別非常模糊,當他將著名女形演員瀨川菊之丞(路考)置於江戶市民偶像的兩位看板娘阿仙和阿藤中間時,我們甚至難分雌雄。
回到若眾身上,人們對對若眾的狂熱並沒有因為若眾歌舞伎被禁止而改變,錢包不夠厚實、無法包下女形的人,可以改去茶屋中與若眾尋歡作樂,這些賣身的若眾又名「陰間(かげま)」。
從石川豊信的《若眾三幅對》中,展示了三位衣著華麗的若眾,他們的和服上有著當時最流行的棋盤狀(市松模様)和漩渦狀(亀蔵小紋)圖案。江戶時代不是大家都能穿上如此美麗的衣服,唯有富人和有所需求的人─性工作者。根據太田紀念美術館的學藝員渡邊晃指出,左邊的男子用兩手抓著編織的笠帽,據信是陰間為了防止外出時髮髻坍塌的方式。
另一方面,即便如今我們稱呼的美人畫指向美麗的女性,但在江戶時代的用語中,是包含女性和男性的肖像,尤其是若眾和女形。而以上我們所看見得數幅美人畫,也很有可能帶著功能性─手淫輔助用具。根據Timon Screech的研究,即使歌舞伎演員或是茶屋性工作者能以金錢換取,但也僅限於富裕人家,市井小民能負擔起的,只有價格相對實惠的版畫。平民們欣賞、把玩、崇拜(這個詞在某些春色無邊的江戶書籍中,有那麼一絲絲夜晚獨處的況味在)愛慕之人的樣貌,這也是美人畫在江戶大行其道的原因之一。
女性對若眾的仿擬
江戶時期的性別邊界曖昧不清,生理女性視生理男性扮演的女形為偶像,模仿他更為女子氣的樣貌,而另一群生理女性,則是盡情地模仿若眾與武家成人的樣貌。
在藤本箕山的《色道大鏡》中,就記載了17世紀時在大阪遊郭內有位花名千之助的游女(沒拿牌的性工作者),就將頭髮削短,剃了月代頭,束起髮髻,連服裝都改得和男裝近似。她帶起了關西一帶若眾女郎的風潮,無論堺市、奈良、伏見,游女紛紛改以男子裝束。而在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女》中,也有提到變裝成男孩的女孩子,穿著華麗的武家和服,手持鍍金短劍,身上帶著藥箱和錢袋。頭髮中間剃掉,瀏海高高聳起像是小伙子一樣,頭髮在後頭彎起來突出,就像是個帥氣的男孩。
此外,江戶的性工作者也有女扮男裝的傾向。有別於妖嬈多姿的吉原,深川一帶的辰巳芸者以男子氣概著名,除了花名皆是男子名外,有些女子也剃髮,但最讓她們著名的,還是個個身披男性所穿的羽織,因此也有人稱呼他們為羽織芸者。到了文化文政(1804-1830)年間,甚至連市井中的女孩子們都流行起這種打扮。
隨著浮世繪的研究拓展,博物館也積極地尋找不同的切入點,而關於若眾的展覽,當數多倫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於2016年的「第三性別:日本版畫中的美少年」(A Third Gender: Beautiful Youths in Japanese Prints)最為人所知,隔年太田美術館也隨即策畫「江戶的扮女裝與扮男裝(江戸の女装と男装)」一展。
然而,「第三性別:日本版畫中的美少年」展出時引起了軒然大波。策展人的Asato Ikeda在圖錄序文中,洋洋灑灑花上大量篇幅,針對若眾文化是否有戀童癖的嫌疑進行解釋。由於當地嚴格的法律,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在展覽策劃過程中,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規劃,而一些圖面敏感的作品,僅能放在圖錄中。
「江戶時代的若眾和男色關係,意外挑戰了當代北美人士的道德與信仰。」Asato Ikeda說。
在她認為,把江戶時代的性觀念放在當今社會去脈絡做評斷並不妥當,江戶時代人們的壽命和現在截然不同,此外,她也提醒刻意地將青少年與孩童被幼化、去性化,同時也是忽視他們的能動性。該如何拿捏對江戶若眾文化的研究,或許也是相關領域的學者近年持續會遇到的問題。
參考資料
Screech, T. (1999). Sex and the Floating World: Erotic Images in Japan, 1700-1820,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Mostow, J & Ikeda, A (2016). A Third Gender: Beautiful Youths in Japanese Edo-Period Prints and Paintings (1600-1868), Royal Oriental Muse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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